文丨徐欣祥 摄影丨旅途
说起来这还是多年以前的事儿。这个村子很大，在方圆几十里也是数得着人口最多的村庄。假如你生来乍到问起某一个人的名字，很是要费不少功夫的。可你要说某一个人的绰号，一般都会知道。并且会很热情地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村里有一位老汉儿，就是这样的人，你要问他的大名，很多人是叫不上来，若要提起他的绰号“顺口来”，可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据说老汉儿也是苦出身，年轻时讨过饭，打过短工，老大不小了才成了家。从小也没正儿八经上过学，斗大的字儿识不了两口袋，也算是个“睁眼瞎”。可他就是有偏才，遇事好即兴发挥，动不动就顺口来上几句顺口溜，常逗得大伙穷开心。对此，有人不以为然，戏谑他是“耍贫嘴”“啰腚子”。而多数人认为他是“识字不多，文化不浅”的主儿。老汉儿倔强，耿直，嫉恶如仇的脾性却不乏平易近人与风趣幽默。在村里他是数得着辈份高的人，但兄弟爷们，街坊邻居都和他不生分，不拘束。无论谁和他打闹说笑从不见怪。因了他好说顺口溜，人送绰号“顺口来”，天长日久，顺口来这绰号在村里可是老有名气了。老的不装老，少的不当少，就连孙子辈见了面也一样称他顺口来，老汉儿不气不恼，反而自得其乐，一笑了之。
说起顺口来的故事，那可真像秋天的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一时半霎说不完。一九五八年，农村实现了公社化，村村办食堂，全民炼钢铁，干活听号响，吃饭上食堂，这些亘古未有的新鲜事儿，让人们在兴奋与惊奇中透着疑惑和担心，这难道是真的到了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村里办起了大食堂，人们三餐吃饭，吃多吃少不要钱。祖祖辈辈最操心受累的吃饭问题，就这样轻易而举地解决了。顺口来即时来了一段顺口溜赞道：
“一九五八年，是个跃进年，大队办食堂，吃饭不要钱。
到点拿上碗和筷，三餐食堂吃饭，不怕你的肚子大，吃多吃少没人嫌。
你说咱这庄户人，就如干部住机关。过去为吃穷操心，如今吃饭不犯难。
社会主义就是好，共产主义到眼前。”
村村点火，处处冒烟，大办钢铁，全民参战。自力更生，不怕困难，为超英美，争做贡献。这是对当年大炼钢铁运动的真实写照。各家各户中凡是沾“铁”字的家什物件一律砸烂充公，炼了钢铁，墙上有个钉子头也不能漏下。对此，村民大都不理解，心中有怨气。顺口来用顺口溜说道：
“摔了鏊子砸了锅，填到炉里炼了铁。摘了门板砍了树，昼夜不停烧炉子。”
由于用小土炉烧木头，技术又不过关，炼出的铁没有用处，都是废品，群众意见很大，顺口来暗地说道：
“大炼钢铁流大汗，铁头家什变铁蛋，没有用处填了坑，干部社员都埋怨。
四邻八村一片红，白天黑夜分不清，各村炼铁炉火旺，这样折腾咋不穷。”
食堂大锅饭吃了不到一年，浪费的粮食让人触目惊心。再加上大炼钢铁，下地干活的劳力少了，庄稼严重歉收，食堂入不敷出，社员生活出现了饥荒。顺口来又偷偷地编出了顺口溜：
“大锅饭，不算好，面子蒸不熟，喝汤清水舀。
领饭按定量，三顿吃不饱。干活没力气，队长还嗷嗷。
今天若多吃，明天没饭票。挨饿不好受，有谁不心焦。”
话不会走会飞，在那个浮夸风盛行，遇事好上纲上线的年月，顺口来的这些顺口溜很快地传到了驻村干部耳朵里，这一回顺口来可真地出了名，小会批，大会斗，说他攻击三面红旗，给社会主义抹黑。幸亏顺口来根正苗红，往上查三代都是一敲叮铛响的贫农，再加他平时人缘极好，才免遭大难。事后，他对要好的伙伴们说：话多必有失，祸从口中出，说句大实话，差点进局子。
常言说“江山易改，脾性难移”。为了取乐穷开心，顺口来遇事好说几句顺口溜，因为这事差点闯大祸，可习惯成自然，更架不住大伙怂恿鼓劲，到时候不自觉地就诌上几句。一九六零年，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地里庄稼基本绝产，上级供应粮食又少，大队食堂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社员连糠皮野菜也填不饱肚子，饿死人的事儿时常发生。而有的干部家却能吃上饱饭，并且照常生孩子。顺口来的顺口溜说：
“一天吃一两，饿不着司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着炊事员。
队长家中不缺粮，会计吃饭不记账。司务长，白又胖，老婆生孩是照常。
炊事员也沾光，没有关系干不上。当社员，真窝囊，赚下身体浮肿胖。”
村干部够不上级够不上“品”，可是官小权不小，因此，不少人对此职务乐此不疲，千方百计想当村干部，因有利可图，有便宜可赚，请听顺口来的顺口溜：
“社员地里流大汗，干部家中吹风扇，不用干活也记分，有利不赚白不赚。
惹着队长干重活，惹着会计挨笔戳，惹着保管挨秤砣，惹着支书得叫爷。”
“文革”时期，村里经常利用晚上时间召开批判“走资派”的大会，社员干一天农活累得够呛，晚上还得半夜半宿地开会，你若不参加，干一天的活等于白干，不给记工分。对此，社员们很有怨言，白天下地时，顺口来又说开了顺口溜：
“汽灯明又亮，社员都到场，批判走资派，口号震天响。
你是红卫兵，他是大闯将，只要思想红，站稳好立场。
不用干农活，庄稼照样长。能有这好事，全是瞎胡嚷。”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如和煦的春风，吹遍了农村大地，农业生产实行了不同形式的责任制，有力地调动了广大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农业连年获得大丰收，农民彻底解决了温饱，日子逐渐富裕起来。顺口来的顺口溜也有了新内容：
“实行生产责任制，有人喜欢有人气，懒人没了大锅饭，勤人囤里多粮米。
先交国家的，留足集体的，不管剩多少，都是自己的。”
党的政策好，农民来了福。眼看着农民的日子越来越富足，可又出现了新问题，三提五统负担重，农民增产不增收。顺口来的顺口溜道出了农村的实情：
“出大力，流大汗，没白没黑拼命干，三提五统负担重，有关部门光要钱。
地里增产不增收，猫吃尿脬空喜欢。歪嘴和尚念歪经，不如再吃大锅饭。”
村里自古就有叔侄乱打闹互相取笑的风俗习惯。这不，顺口来听说自己一位叔辈的青年去外村看对象，即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为其来了一段顺口溜埋汰得他小叔没有一点人样：
“正月十五好太阳，小叔推着香他娘，不走大街走小巷，着急忙慌出了庄。
若问小叔为啥急，原是外村看对象。人逢喜事精神爽，路远不觉累得慌。
推着小车快如飞，一袢来到桥头乡。进了村，问端详，顺道来到大门上。
放下小车急进院，未等进屋先叫娘。闺女娘，坐炕上，忽听院里人叫娘，
心中好奇又纳闷，谁人叫娘亲又响。正待下炕看仔细，小叔已经进了房。
看见老太心激动，语无伦次乱了纲，俺和你闺女看对象，今日才来您门上，
心急没买啥礼物，只是买了半斤糖。你闺女若是有小孩，先给孩子尝一尝。
叫声娘，您别忙，先看看俺是啥长相。车轴汉，方脸膛，两眼一瞪如铃铛。
就是皮色有点黑，只因常年下地忙。”
未等小叔说完话，闺女娘火冒三丈开了腔：
“今天是个啥日子，从哪来个傻二当，俺闺女还没找对象，哪有孩子要吃糖，
亲事八字没一撇，咋一个劲地先叫娘。真是一个媳妇迷，没有老婆馋得慌。 俺闺女就是难找主儿，也不能跟你这个一刀攮。”
这就是小叔相亲一小段，您说窝囊不窝囊。
嘿，这哪里是顺口溜分明就是山东快书嘛。
顺口来已经去世多年了，乡亲们再也看不到他即兴发挥，常说那些趣味盎然的顺口溜了。但人们在茶余饭后常把他提起，永远忘不了和他相处，让他逗引得穷开心的那些年月。
作者简介：徐欣祥，广饶县大码头央一村人，已进入古稀之年。小学文化，从小热爱阅读及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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